饮其流者怀其源——楷书大家邬惕予与书法家曹隽平的师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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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微雨
2018感动湖南十佳人物评选活动收官,湖南省文化馆副馆长、书法家曹隽平入选。曹隽平不仅是一位书法家,同时也是一位书法教育家,他教过的学生逾万名,贫困山区农妇、无业游民、家庭主妇在他谆谆教导下成了书法家、“写字家”,甚至作家。在文化的润泽下,学生们脱胎换骨,书写出别样天地。曹隽平俯身甘为凡人梯,在“书法化人”、“文化扶智”道路上高歌前行的动力是什么呢?饮其流者怀其源,我们可以从他的老师——楷书大家邬惕予先生的言传身教和他们之间的交往中找到答案,一窥其书艺人格。
曹隽平隶书《安居斋》
曹隽平艺术简介
国家一级美术师,
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中国收藏家协会文房委员会委员,
湖南省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委员,
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湖南师范大学兼职硕导,
台湾艺术研究院院士,
刘海粟美术馆研究员,
大型电视节目《见字如面》顾问。
现任
湖南省文化馆副馆长,
《艺术中国》杂志主编,
湖南省文化厅、人社厅、广电局艺术系列高级职称评委。
2017年受文化部委派,率湖南文化代表团赴台湾文化交流。
发表文物考证、评论文章两百余篇,
著有《抱朴求真》四卷本由湖南美术出版社于2014年6月出版。
2018年6月湖南大学出版社出版《楷书入门――曹隽平书法教室》一套5本。
书写设计的“书香传家”文房系列获“2018湖南旅游商品大赛”金奖。
主编的《艺术中国》名列“2017全国数字阅读影响力海外排行第25名”。
2018年11月,与北大方正签约书写“曹隽平楷书字库”。
2018年12月,获评“2018感动湖南十大人物”。
北大方正--曹隽平楷书字库选
砺磨成俊彦,风雪师生情
邬惕予先生是当代楷书大家(1929-2009),1929年出生于湖南新化一个书法世家,本名邬迪于,字朝吉,号西江樵子,又自署萸江一怪。他天资聪颖,四岁临池,七十余年笔耕不辍,熔古铸今,笔风精严险劲、秀逸典雅、端庄灵动,世称“邬体”。
邬惕予
曹隽平与邬惕予先生的师生情缘得追溯到上个世纪90年代初。1988年,曹隽平靠自己摸索,开始研习欧体楷书,个中艰辛自不待言。直到1992年9月,正在湘潭上大学的他偶然看到湖南文艺出版社的《道德经楷书字帖》,作者邬惕予。书中端庄典雅的欧体小楷让他一见倾心,认为非楷书圣手写不出这么炉火纯青的字。
邬惕予楷书道德经
邬惕予楷书道德经
这年冬天,在湘潭一位画家引荐下,曹隽平终于见到了仰慕已久的邬老。年过花甲的邬老个儿不高,身材瘦弱,步履已有些蹒跚,邬老给曹隽平的第一印象就是其貌不扬的一位普通老人。当时曹隽平特地带上了自己买的那本《道德经楷书字帖》请邬老签名——这是青春年少时的邬楷粉小曹所能表达的最高敬意了。邬老嘱他午饭后来拿,等他吃完饭再来拿书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经典雅致的嵌名联——“砺磨成俊彦,硕果出平时”,曹隽平(大学时还叫曹俊平)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用自己平常的名字写出如此哲理精深的嵌名联,大师不凡的才情与平易人的性情令他深深震撼,从此他对邬老敬爱有加,加上后来亲眼目睹其运笔写字的风采,曹隽平更坚信邬老是个旷古奇才,心里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想方设法拜他为师。
邬惕予《岳阳楼记》
从那以后,曹隽平不断给邬老写信,却如泥牛入海,不见回音。曹隽平并不气馁,打听到邬老时常会来湘潭会见书友,就找机会主动跑去请教。有一次,邬老在湘潭一位笔友家住了半个月,曹隽平得知后,几乎天天都跑去请教,并在邬老写字时帮着拖纸、吸墨,俩人配合默契,就这样,他不仅学到了很多笔法,也得到了邬老的首肯:“小曹纸拖得不错!”慢慢得到老师的认可后,当时担任湘潭师范学院(现为湖南科技大学)学生书协主席的他请老师来学校讲座。对于那次讲座,曹隽平记忆有些模糊了,但其中一段小插曲他记忆犹新。邬老被安排在招待所住,作为超极粉丝的曹隽平自然不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为了照顾邬老,他晚上陪住在招待所,第一次零距离接触偶像,曹隽平激动得几乎彻夜未眠,频频上厕所,搞得邬老担心地问他:“小曹,你是不是肾有毛病?”
《读书明理,练字修身》曹隽平隶书
1993年冬天,在湘潭小住一段后,邬老准备回新化。正是天寒地冻,恩师又腿脚不便,曹隽平决定护送他。清晨五点多,曹隽平接上邬老,刚刚出门,空中便大雪纷扬,师徒俩相携着穿过一条条古城巷陌,冬日潭城,几无行人,只听到脚底的雪“喳喳”作响,清冷无比。火车照例是晚点,车厢里人满为患,挪个脚都要不停地跟旁边的人打招呼,而那天他们恰巧连座位票都没买着。曹隽平先安排邬老在一个角落里等,他找到列车员——一位清秀高挑的姑娘,曹隽平告诉她:老师是湖南著名书法家,患有非常严重的风湿关节炎,能否安排个地方坐坐。女列车员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特别安排邬老到列车员休息的小房间休息。在休息室的闲聊中,女列车员说她一直在练钢笔字,曹隽平马上问姑娘:“请问你芳名?让我师父给你做幅嵌名联,到新化下车后写出来,明天我乘这趟车返回湘潭时送给你。”邬老望着渐渐后退的群山,吸了一口烟,慢悠悠地说:“请拿一支笔给我啰。”女列车员欧阳丽拿来纸和笔,邬老在上面写下两行字:丽质天生,前程似锦;阳光普照……望着才思敏捷的邬老,欧阳丽先是惊讶,然后开心地笑了。下午四点到新化时,仍飘着鹅毛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下了车的师徒俩几乎看不到路,曹隽平心中暗自庆幸:幸亏陪着来了,否则这么恶劣的天气,以邬老的身体状况,实在堪忧。师徒俩踏着深深的积雪相携艰难前行,脚下的鞋似乎都与雪水融为一体了。终于到了邬老朋友家,坐下烤了一会儿火,就着热茶吃了点心,刚缓过神来,邬老就说:“老邹,拿我的印章来,准备笔墨。”给欧阳丽的对联转眼间写好,在第二天返程的火车上,曹隽平如约将对联交给了她。
邬惕予楷书嵌名联
1995年暑假,曹隽平在郴州任教,他专程请邬老来郴治病。为给邬老增加点收入,便从学生中挑了40多位书法爱好者,开办了郴州师专书法骨干培训班。培训班为期半个月,每天上六节课,只收五十元学费,结束时每位学员还得到邬老一幅墨宝,这在今天看来着实令人羡慕。通过邬老这次系统讲学示范,曹隽平将邬体楷书的基本技法基本学透了。培训班开到一半,一天上午忽然传来某位女生丢失了五十元生活费的消息,午饭时候曹隽平顺口将此事说了出来,邬老听了叹息一会。饭吃到一半,邬老对师母说:“给我五十块钱吧。”拿了钱就出门去了。后来大家才知道,邬老是将钱送给那位女生。事情过去多年,每次忆及此事曹隽平总是感叹不已,经济条件并不好却乐善好施的邬老深深影响着曹隽平,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善待学生,无私帮助困难学生,这是邬老言传身教的力量。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从认识邬老那天起,曹隽平就注意到他腿脚不灵便。1994年,他专门将邬老接到长沙住了半个月,请人给他治病,邬老对疗效很满意,心情也很不错,趁着治疗的间隙还跟曹隽平聊起他年青时的往事。1995年,他再次请老师到郴州治病,还请老师写了《千字文》,这是历代书家普遍选择的传世佳篇。当时曹隽平每月工资才350元,为表谢意,他给了老师300元酬劳,他自己却因囊中羞涩五天不敢出门,后来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千字文》就是这次邬老写的版本。为了帮邬老出字帖、作品集等,曹隽平不仅专程跑到上海的出版社,还在印厂盯到凌晨三四点,第二天甚至没时间回家休息,只找了个澡堂子冲个澡,在大堂里休息一会儿又断续忙碌。
邬惕予楷书千字文
2005年,经过曹隽平奔走联络,邬老在郴州举行了书法展。同年,邬老书法展也在长沙举办,曹隽平特地带上他收藏的老师的一些作品和在报纸上有关老师的报道到长沙祝贺。看着这些精心准备的藏品,坐在轮椅上的邬老激动不已,不断地说:“谢谢你,谢谢你替我保管。”看了一会儿,邬老忽然泣不成声:“我再也写不出这么好的字了!”面对邬老的失声痛哭,曹隽平不知该如何安慰恩师:时间真是既温情又残酷,它能将伟大艺术家的作品定格永存,它又会无情地摧毁艺术家的身体,让你感受面对时光流逝的无能为力。
曹隽平楷书对联
2009年12月9日,曹隽平精心撰写了《率更以后第一家——评楷书大家邬惕予》(唐时欧阳询被封为太子率更令),文章全面阐述了邬老的书法、诗才、人品,高度评价了恩师的成就。彼时的曹隽平教学、杂务诸事缠身,忙乱不堪、身心俱疲,考虑到邬老一天天衰弱的身体,他想,无论如何也要将这篇文章亲自念给恩师听。为了达成这个心愿。那个周末,曹隽平从长沙赶到郴州,又从郴州赶回长沙,再从长沙赶到新化老师家中,泪眼阑珊,将这些从肺腑里流出的文字一字一字地念给恩师听:“邬体楷书融欧阳询的秀丽、颜真卿的端庄、赵孟頫的妩媚、褚遂良的婀娜、杨凝式的空灵、郑板桥的俏皮于一本,在结体、用笔、用墨,乃至章法上,都已独具面目……堪称率更以后楷书第一大家!”读着读着,他听到了邬老抑制不住的哭声。缠绵病塌的古稀老人也许是感受到了自己生命之花的日渐凋零,或许更多地是感动于学生知己。这百感交集的泪花里,饱含着老人对艺术和生命的依依不舍,对千古知音的惺惺相惜,对书艺后继有人的心潮汹涌!

十多天后,2009年12月23日中午,也就是老师生日那天,邬老的儿子电告曹隽平,邬老走了,永远地走了!一代楷书大家,这个他敬之如父的书艺领路人永远地离开了。刹那间,浩荡离愁、天人永隔的巨痛让这个湘南汉子泪如泉涌,他深深地意识到,邬老这次是真的永远地离开了自己:再也见不到恩师潇洒自如地挥毫拨墨了;再也听不到恩师笑眯眯地赞赏“小曹纸拖得蛮好”了;再也不会有师徒俩相扶相携共担风雪了……
骞旗新万象,风正乐千帆
邬惕予楷书嵌名联
邬老逝世后,曹隽平坚守恩师的“守正”之风,在楷书理论研究与创作的道路上潜心耕耘,成绩斐然:2015年,他加入了中国书协。2018年,书写北大方正楷书字库。他先后出版《抱朴求真》(四卷本)、《曹隽平书法教室》(五本),撰写了考证、评论文章两百余篇。
为了弘扬书法艺术,他多次牵头举办展览,尤其是楷书展。2012年,在邬老逝世三周年纪念日,湖南省文化馆举办了邬惕予楷书展。2015年、2017年、2018年,湖南省文化馆举办了专门的楷书“守正展”。
曹隽平主持"守正-全国楷书百家楷书邀请展"
为了举办展览,也为了纪念恩师,这些年来,曹隽平费尽心力收集恩师遗作,谱写了一段段收藏佳话。
1995年,邬老在郴州讲学时,曾应装裱师梁一航先生之请,书写对联“装点书画添异彩,修复陈残为神奇”相赠。2013年,梁老生活生活困难,请曹隽平购买他收藏的字画,唯独舍不得出售邬老这幅对联。2017年,这幅作品在微信朋友圈中拍卖,等他知晓时,这幅作品已被别人抢先拍下。曹隽平不甘心,找到购买者说出对联背后的故事,恳求转让。对方感动于他对老师的深情,最终出让。“魂牵梦萦的对联终于回来了。”曹隽平在心里感恩。

为了纪念恩师,曹隽平正在筹备邬惕予逝世十周年书法展,他购买邬老生前所题“刘迪辉百鸡图画展”作品经历更是一波三折。作品是1993年冬,邬老为湘潭县养鸡专业户、农民画家刘迪辉题写。20多年来,这幅字大逾尺、静穆浑厚的作品一直萦绕在曹隽平脑海,为此,他多方寻访刘先生并提出收购之意。因刘家房屋装修,遍寻多处无果,刘先生本已告诉搜寻无果,但颇有戏剧性的结局是,最终发现邬老这幅遗作在墙角一个绿色编织袋中静待新主人。

有人感叹曹隽平的收藏生涯充满各种惊喜,他郑重答道:我为文化而生,以传承为职业,以助人为快乐,故奇遇多多。
为了将中国传统书法艺术发扬光大,曹隽平倾心传播书法艺术,教过的学生逾万。多年来,他俯身基层,免费施教,有教无类,家庭妇女、沉溺赌博者……都对书法产生了深厚兴趣,在他的带领和倾心指导下,在文化的润泽下,学生们有了新的寄托,谱写出人生新篇章。
今年46岁的李艳红是湖南郴州偏远山村的村民。2008年,她在报纸上看到曹隽平的书法教学报道,找到当时还在高校教书的他,希望拜师学艺。看到这个农家妇女从蛇皮袋里取出的一块块写在报纸上的习作,曹隽平收下了这个徒弟。这一教就是十年,在曹隽平的悉心指导下,如今李艳红写的颜体孔武有力,透着泥土的芬芳,她的字也得到了业界的认可,成了“网红”,也激励了更多人投身传统文化。
李艳红(左)李凤刚(右)
年过半百的易成武六年前拜曹隽平为师。老易泥瓦匠出身,十多岁就外出当建筑小工。经过数十年的打拼,事业小成。嗜赌的他在拜师后,每天练习书法,虽然他并不太可能成为书法家,但是书法却让他改掉了恶习,他的转变鼓舞了很多人,数十人在他的感染下走上了学书之路。
还有李小琴夫妇、朱小平……这些惯握锄头、泥瓦刀,方向盘,锅碗瓢盆的手,拿起了毛笔,在曹隽平的引领下,成为了继承和传播书法的生力军。
也许在邬老的有生之年,他就预料到了书法艺术之花必将绽放得更加绚丽。2003年,老先生为曹隽平刚满周岁的麟儿曹骞帆提写嵌名联:“骞旗新万象,风正乐千帆。”并题有百余字的长跋:骞帆,隽平贤伉俪所诞宁馨儿也,少聪颖可爱,尤其与翰墨缘深,三月即见书而嘻,半岁视父书如宝。隽平嘱予为其爱子题嵌名联,予才疏学浅勉成一联。在跋里,邬老希望骞帆与他的同龄人成年时还像他的父辈一样爱党爱国,为祖国日新月异的建设贡献力量,更希望那时的社会状况比现在更好,让千千万万有志有才之士有一个公平竞争的好环境,也希望骞帆在竞争中脱颖而出。正如邬老所期,如今,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万象更新、千帆并竞的盛景正在实现。

历史竟是如此惊人的巧合,“楷书四大家”之一的欧阳询是湖南长沙望城人,清代楷书代表人物黄自元出生于湖南安化,邬惕予先生又是居于湖南新化西江湾畔的楷书大家,接过邬老文化传承接力棒的曹隽平也是湖南郴州人。南北朝诗人庚信在他的诗中写道“饮其流者怀其源,学其成时念吾师”,曹隽平这位潇湘才俊正是在老师邬惕予先生的教导下,领略到了文化承继和和文化赓续的乐趣,将老师的精神发扬光大。曹隽平的艺术生命正焕发着勃勃生机,未来的路还很长,芙蓉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我们期待他更上层楼!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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