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乐朋||手机与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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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学期,每周二的晚上,19:00-21:00,是我给学院2020级本科生讲授《书法史论》课的时间。今天晚上,我大概提前了不到10分钟,来到了教室。
鉴于智能手机在大学生中的完全普及,考虑到相当一部分大学生在智能手机的各种诱惑面前缺乏足够的自控力的现实,前几年,我们学校教务处正式出台了文件,要求已经进入教室的大学生,在上课之前,务必把自身携带的手机存放到为同学们所配置的手机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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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上课之前,我照例查看了一下手机袋,数了数,发现,全年级146个同学,146块手机,但已经主动存放在手机袋里的,仅有70来块。也就是说,起码有半数的同学,没有交出手机。我于是告诉同学们,手机入袋,这是学校的制度。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为了避免某种嫌疑,我明确要求其余的同学,赶快将手机入袋,然后再上课。见我正色相劝,又有大约一个班的同学,30人左右,把手机交上来了。——这是我再次清点的结果。不过,清点的结果也分明显示,依然有大约相当于一个班的同学(我院的学生,都是学书法的,班额不大,历年来都是30人左右),坚持拒不上交手机。对此,我非常生气。也许是看到我真的生气了,于是,一部分同学,迫不得已,才陆陆续续地,来到讲台前的右侧,存上了手机。三令五申之下,绝大部分同学总算做到了“手机入袋”。此时,我便开始上课,但我估计,可能已经延误了10分钟的时间了罢。

为什么,现在,有如此大面积的大学生,竟会如此消极地对待学校的规定?
是学校的制度有问题吗?我不这么认为。多年前,手机刚刚出现时,它就是一个通话工具;如今,手机已经智能化了,一块小小的手机,就是一个功能无限强大的电脑。它的里面,固然储存着大量的富于价值的信息,但也同样储存着海量的垃圾。这些年来,我给本科生上课,每逢提前走进教室,我往往喜欢先在教室里转一圈,也算是和同学们的一种精神交流、眼光交流,但我同时会发现,课前的同学们,几乎无一例外地都在抱着手机,看一些和学习、和专业并不相关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却还在乐此不疲地玩游戏,我就觉得难以理解。所以,我认为,学校出台文件,要求学生上课之前,手机入袋,没有什么不合理之处。
是我这个人备课、教课不认真,一心敷衍,对同学们不负责,致使很多的学生宁愿在课堂上玩手机、看手机,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听我的授课,以在课堂上玩手机作为对我的无聊的授课的一种无声的抗议吗?恐怕也不是。我觉得,教书是个良心活,我自认为应该算是一个工作认真的人,喜欢学生、喜欢教学工作的人。我用一颗真诚的心,对待我赖以谋生的教学工作,对待我的学生。据我所知,历年来,学生们对我的教学,评价并不是太低。所以,我就斗胆地、不无主观地认为,全年级140多位同学,上课之前,有半数的人不想交出手机,问题应该不会是出在我这边。

是相当一部分大学生缺乏学习的积极性、主动性吗?我很不愿意低估当代大学生的素质,但我不得不说,问题还真的很可能就是出在他们自己身上。不必说,当代大学生,思维敏捷,热情好动,富于幻想,富于青春活力,总之吧,我可以说出当代大学生身上有着很多很多的优点,而这些优点,往往是我们这个年龄的人所不具备的。但是,不必讳言,现在,很多的大学生,也有他们的问题。遥想几十年之前,我们读大学时,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有的仅仅是手头的书本,我们上大学,就是抱着一本书,读书而已。现在的大学生,外部世界对他们的诱惑,太大。在一个小小的智能手机面前,面对着手机所展示出来的虚幻的、光怪陆离的世界,那些管不住自己的大学生们,就变成了俘虏。于是,他们便将大把大把的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手机上。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所拥有的时间,是一个定数。花在休闲、玩乐上的时间多了,用于读书学习的时间,则必定变少。现在,随着年岁的增加,我越来越感觉到时间的不够用。我常常对家人、对朋友说,现在,我什么也不缺,就缺时间。身边的人对此表示质疑,会跟我说,现在,你已经够自由的了,你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已经够多的了。朋友所说,当然也没错。但我分明感觉,我的时间还是不够用。我想做的事情太多,我想认真研读的材料,太多。算来算去,就是时间不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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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年纪大了,喜欢回忆过去;而年轻人则喜欢幻想未来。这大概是人的共性。年轻人之喜欢幻想未来,固然不错;但是,美好的未来,它是建筑在当下的艰苦奋斗的基础之上的。年轻人不要指望自己的父母为你提供一个无忧无虑的人生。一个人要想拥有灿烂的前程,那就需要他从现在开始便投入踏踏实实、持之以恒的努力。清代著名学者汪中,扬州人,家夙贫,七岁而孤,冬夜藉薪而卧,为了生存,他曾不得不随母亲外出乞讨。清代著名学者武亿,洛阳人,家贫,生活艰苦异常,日或再食,不能相续。严冬风雪弥漫,竟旬不休。他闭门隅坐,思于日用,早食午饭,磨黄豆为细屑,杂蔓菁、萝卜茎叶,煮烂成团,用以果腹。外无知交故旧之援,以游食四方;退无田园室庐匹夫稀饭之资,以俯给于八口,穷愁孤羁,日夜为衣食所乱。清代著名学者张惠言,四岁而孤,九岁求学他乡,逾月乃一归省。某一日,暮归,家人无以为夕飧,各不食而寝。次日天明,张惠言因为饥饿而不能起床。其母亲说,孩子你不习惯饿惫啊?我和你姐姐、弟弟,天天如此也!母亲说完,张惠言听罢,母子两人哭成一团。汪中,武亿,张惠言,还有古代很多很多的人,他们当年的生活条件,是何等的艰苦而饥寒交迫,但他们无不发愤努力,而最终成为一代学问大家。今天的年轻人,衣食无忧,却不能够全身心读书学习而总想着偷懒、虚度时光,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观?人家985名牌大学的本科生,大学四年,认真读完了800本英文原著。你不是985,你不是英语专业的,你是学人文的,那你本科四年,能不能专心阅读400本文史著作?400本如果太多,那你能不能阅读200本?200本如果还太多,那你能不能阅读100本?100本如果还太多,那你能不能阅读50本?我看,很多的大学生,50本也够呛。某一年的6月底,我就曾经见过,在毕业离校之际,有的大学生,居然把自己手头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若干本书,在宿舍楼下摆摊子,卖了!真是可悲可叹而可怜。
对于学校所制定的一些规章制度,有时候,我也不无反思。就以学校关于手机入袋的规定来说,我想,这实在也是无奈之举。社会发展到今天,手机已成为百姓必备的用品,没有它,可谓寸步难行。但是,正如一枚硬币也有正反两面一样,已经普及至每个人手里的智能手机,如果使用不当,如果沉溺其中,手机的使用者也会因此而深受其害。我们当然承认大学生是时代骄子,但也不能无视大学生群体中有为数不少的人,是很缺乏必要的自律的。特别是大一阶段的学生,刚刚从学习安排高度紧张、纪律管制十分严格的中学阶段走出,而进入向往已久的大学校园。于是乎,很多人便有意无意地开始放松自己,放纵自己,即使其内心深处也明白读书学习的重要性而不想甘于堕落,但是,在客观上,他们已经把自己的正业——读书学习于无意中疏忽并抛至于九霄云外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学校迫不得已,要求上课期间手机入袋,课余时间,手机照样掌握在学生自己手里,这样的规定,难道算过分吗?

目睹现在的大学校园里的一些情况,我有时就很怀念自己当年在济南的大学生活。三十几年前,我们求学的条件,远不如现在优越。但那时,我们专心读书,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艰苦。记得上大一时,一次,在英语课间,我和我的同桌刘博,跟给我们讲授《英语(精读)》的陈老师说,陈老师,您对我们学生是这么好,您讲课这么认真、敬业。陈老师就对我俩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认真教课,我就也相信,我的学生们从而也就会更加认真地学习我教的这门课,云云。正是从当时于课间和我们这位英语老师的几分钟的交谈中,我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个谚语。这个谚语对我的影响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几十年来,我总是在时刻告诫自己:一定要善待自己的学生,一定要认真教书;只要我以一颗诚挚的心和学生们打交道,将心比心,学生们就必定也会报我以足够的真诚。几十年来,我就是这样做的。这一学期开学以来,在给2020级同学讲授《书法史论》的过程中,我也是这样做的。我心里有一份自信,这级学生中,有足够多的学生,很喜欢我的授课;可是,为什么还有如此大面积的同学,在我上课的时候,不愿意暂时把手机放入手机袋呢?不想上交手机,难道不是意味着在我讲课时,他们就准备玩手机吗?
多少年来,我一直坚持一个做法,就是,在给每一级同学开始讲授第一节课之前,我会把我的联系方式——以前是电话号码,后来又有了qq,电子信箱,这几年来,又有了微信号——悉数告诉学生。为的是便于同学们在课余时间和我交流。据我所知,并不是所有的老师都这样做的。有的老师就明确地说,我的微信上,是绝不加上学生的。我想,那言外之意,就是只加同事,只加朋友,只加领导了。有的人是密切联系领导,我对此毫无兴趣。现在,让我感觉不无掉诡的是,我很真诚地把我的联系方式告诉了我的学生,我始终很真诚地给我的学生们授课,而居然有那么多的同学,一方面主动要求加了我的微信,另一方面,又无意于听我讲课。退一步说,我不需要你们对我的劳动的起码的尊重,可是,你们难道自己也不尊重你们自己吗?想到这里,我怎么就感觉,给这样的学生们讲课,其实是很没有意思的;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有的老师,微信上坚决不加学生,真是英明之举!

好在,从根本上说,我自信是一个热爱教学、热爱校园、热爱生活的人。书:习书,读书,教书,是我最大的爱好。乐朋无才,此生能够在安静的校园里,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我莫大的福气。我不仅要习书,读书,教书,今后,只要有可能,我想我还要继续著书。无论不懂事的学生有多少,我必会依然初衷不改,继续凭着自己的良心,认真做好自己的分内的工作。
2020年11月3日夜至次日凌晨1:40

朱乐朋,山东寿光人,曲阜师范大学教授,书法博士,历史学博士后,静山学者,书法专业研究生导师,《中国书学》杂志副主编,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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